裕固族民间文学所见多元宗教意蕴
屈玉丽杨富学[1]
(塔里木大学人文学院,新疆阿拉尔,;敦煌研究院人文研究部,甘肃兰州,)
原刊《河西学院学报》年第3期,第1-8页
摘要:裕固族民间文学丰富多彩,宗教意蕴浓厚。今天的裕固族人口虽然较少,但其历史悠久,文化昌明,历史上曾先后信奉多种宗教,原本萨满教,后又皈依摩尼教、景教、佛教等。诸多宗教中,萨满教的历史最为悠久,影响巨大,至今不绝。而摩尼教和佛教则分别形成于自波斯和印度,给裕固族文化发展输入了新鲜的血液。这三种宗教或历时或并时地影响了裕固先民的思想,并自然而然体现在裕固族民间文学作品中。不论裕固族民间文学中展现的是何种宗教意蕴,都表现出裕固族人纯洁善良的本质,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自觉规范行为以获取神灵保佑的美好愿望。
关键词:裕固族;多元宗教;民间文学
裕固族是甘肃特有少数民族之一,虽然人口不多,但历史源远流长,寻其根源,可追溯至唐代的漠北回鹘。年,强盛一时的漠北回鹘汗国因遭黠戛斯人的进攻而土崩瓦解,部民遂纷纷外迁,其中一部分入居河西走廊,于10世纪中叶和11世纪早期先后形成了以今张掖为中心的甘州回鹘国和以敦煌为中心的沙州回鹘国,成为今天裕固族最早的族源。13世纪后期,来自中亚的蒙古豳王家族及其属部入居河西,与河西回鹘逐步交融,于明初形成了被称作“黄番”的民族共同体,即后世所谓的裕固族。年前后,沙州、瓜州等地的裕固族东迁至酒泉、祁连山等地,形成了今天的分布格局。[2]裕西部裕固操尧乎尔语,东部裕固操恩格尔语,前者属突厥语族,后者属蒙古语族,诚河西回鹘与河西蒙古融合之结果。
在裕固族形成与历史发展过程中,裕固族先后信奉过多种宗教,原本萨满教,嗣后又皈依摩尼教、佛教、景教等。诸种宗教中,萨满教是裕固族先民固有的宗教,在漠北回鹘汗国早期具有较高地位。唐代宗广德元年(),漠北回鹘牟羽可汗定摩尼教为国教,取代了萨满教的地位,但萨满教的影响却一直延续下来,至今不绝。摩尼教和佛教分别来自波斯和印度,作为高度发展的异质文明,给裕固族文化发展带来了契机,并为之输入了不少新鲜血液。多元宗教对裕固族文学的发展带来了既深且巨的影响,构成了民间文学独特的精神内涵和思想源泉。不同宗教的盛衰演变及其在同一民族内的传播交流、融合接受,乃至矛盾对抗,都有利于民间文学宗教背景的设计植入、信仰活动的阐释展现,并成为民间文学自然包蕴的文化现象。对裕固族民间文学作品中所蕴涵的多元宗教因子进行探究,有助于揭橥裕固族文化的内涵与特质。
一、裕固族民间文学中的萨满教因子
萨满教“以万物有灵论为思想基础,在内容上包括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三个方面。回鹘自然崇拜对象繁多,诸如天地山川、日月星辰、草木湖海等。”[3]我国北方地区众多非农业民族皆尊奉之。萨满在裕固语中被称为“也赫哲”或“祀公子”。萨满教与裕固族的结合早在其先民回鹘人时期便已开始,可谓裕固族的原始宗教。虽然萨满教作为一种宗教仪式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随着萨满巫师的去世而消失,但长期以来萨满教的一些宗教信仰活动和仪式还存在于裕固族生活中,且同样见诸裕固族民间文学作品,如《汗王的四个萨满》[4]之标题即彰显出萨满信仰的成分。
萨满信仰中的自然崇拜在裕固族民间文学中得到广泛体现,而天作为“阿尔泰语系诸民族萨满教所崇拜的最重要的神灵”[5],也成为裕固族天地起源和万物创生神话中最重要的崇敬对象。裕固族祭祀时萨满唱词中就以“富裕的丰厚的天神”[6]来礼赞他。神话《阿斯哈斯》中的拉依尔昂迦、《日月的来历》中的天帝以及《九尊卓玛》和《青龙与白象》中的九尊扎恩和九尊卓玛都是天神,系天地万物的创造者。《杨安续录》主人公杨安续录是天神转世,谋略胆识均有过人之处,最终战胜阿卡桥东,也有赖于天神赞塔勒的帮助。[7]“天神(T?ngrikhan)”最初是附着在一位打酥油的老奶奶身上传达神意,因此萨满可以自己的躯体作为人神信息沟通的媒介,通过特殊的祭祀仪式将人的愿望祈求转达给天神并传达天神旨意。现实中,裕固族每年六月六举行相关敬天活动,称其能消灾避难,心想事成。据调查,萨满制作竖笛尧达普地什,并希望所奏乐曲可上达天庭,为天神所知,以便给人类带来吉祥。由是以观,这种民间信仰充满了对萨满天神的崇敬。《尧达曲格尔》作为裕固族婚礼上的祝词之一,同样蕴含着新婚祝福:既是婚姻合法的标志,又象征新郎已成人,可以肩负起家庭社会职责,尤其是其预祝夫妻早生贵子,繁衍后代,颇具萨满崇拜色彩。[8]裕固人认为“萨满是天神降格在他们身上”,[9]职是之故,萨满可以通天,具有占卜、施咒等之能力,每当族人遇到困难灾祸时,这种神奇力量便成为人们解除苦难的寄托,如《黄黛琛》言黄黛琛即受到一位打酥油老妈妈的救援。[10]这一传说反映的应是黄黛琛受尽折磨迫害时向萨满巫师的一种本能求助。裕固族祭祀时“喝着乳酸和牛奶的老萨满在洒牛奶,把羊肉不停的撒向天神,成千上万的人接到了撒向天神的酒和奶。”[11]其实就是这一形象的再现。
日月崇拜也是萨满信仰内容之一,裕固族现实生活及民间文学中对日月的崇拜比比皆是。太阳、月亮的光芒和热量对草原游牧民意义非凡。回鹘人敬东就意味着对太阳的尊重,这一习惯在后世裕固族中一直存在,其民间故事更鲜明体现出对日月的崇敬之情,如铁穆尔整理的民间史诗《沙特》云:
天地混沌时出现一只长着八十八根柱子的金蛙,为稳定其背上四根尚摇晃的柱子以产生天地万物,必须让天上汗王的月亮王子与地上汗王的太阳公主结为夫妻,之后才有了人类。[12]
是见,《沙特》体现出的当为裕固族民众对日月之崇拜之情。
对火的崇拜是北方世界最早最重要的崇拜之一,作为突厥语族的一员,如同蒙古草原其他阿尔泰游牧民一样,裕固族特别崇拜火,认为“火神属萨满世界的神力之首,人们对火的敬畏尤其突出,失去火就意味着降临灾难。”[13]古代黠戞斯人认为“火是最纯洁的东西,一切东西掉进火里就变得洁净了,火将使死者脱离污秽和罪孽而洁净”。[14]观裕固族民间文学《三头妖与勇敢的青年》《莫拉》和《裕固族“火葬”的来由》等,其故事情结都彰显出崇拜火的特点。《莫拉》之主人公战胜雪妖靠的是太阳神赐予的神火宝葫芦,火由太阳衍生而出,并不能完全被人掌握,所以人类面对火时会出现恐慌,莫拉甚至需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以换取对火的控制。裕固族民间文学中的火神崇拜显现出先民在最初接触和驾驭火时的心理状态:既由衷感激火给生活带来的巨大便利,又对火的瞬息万变甚至可能给人类带来的无穷灾难心生恐惧。
动物崇拜也是萨满信仰的内容之一,原始社会人自身力量的弱小、对狩猎对象的依赖性,使其对动物有一种特殊情感:自然界中的野生动物既是原始先民赖以存活的食物来源,又在一定程度上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尤其是凶禽猛兽。在原始先民的幻想中,他们寄予这些动物神通广大、聪明善良的品格,设想它们在关键时刻救人于水火,这更多反映了人类面对自然威胁时的美好愿望。
萨满教动物崇拜中,最重要的当属对鹰的崇拜,回鹘曾以之为图腾[15],这与萨满教以萨满为天人交流使者而具备飞行能力有关。萨满教尊崇天,也尊崇各类近天之物,尤其是称得上天空霸主的雄鹰,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就是萨满的化身。加之鹰也是游牧民族狩猎的得力助手,这些文化、生活因素结合在一起便使苍鹰成为萨满崇敬的对象,并潜移默化地反映在裕固族民间文学中。如《萨尔木拉》中,狠心的老太婆和老头子将小儿子从山崖上扔下去,老山鹰将其喂养成人并取名为萨尔木拉(鹰孩子),萨尔木拉后来为人们找到水源,并治好姬斯的病,收获了自己的幸福。[16]是见,在裕固人心目中,鹰同为人类的救护神。
裕固族传说中还有狼带领被困裕固族先民走出密林取得战争胜利的情节。[17]这与回鹘文《乌古斯可汗的传说》颇有类似之处。据载,在乌古斯可汗出征途中,苍狼曾为之领路。“每当乌古斯征战,苍狼就经常出来为乌古斯带路,终于使乌古斯可汗南征北战,屡屡取胜,征服了许多地区”。[18]显而易见,这些都是裕固族先民对狼图腾的崇拜。今天在裕固族日常生活和民间故事中,虽没有直接对狼表示崇敬和赞美的内容,但也有间接表现对狼崇拜的一些遗迹,如西部裕固语称狼为“derden”。裕固族人在平时的生活中一般也不直接称呼其名,而称其为“oysaisne??it(土地爷的猎狗)”“deng?r??it(天狗)”或“garasagaldaga(黑胡子舅舅)”等,其实间接表现了对狼的一种神性的崇拜。东部裕固语称狼为“bort”,来源于古回鹘语文献之b?ry(狼),只不过y变成了t而已。[19]
二、裕固族民间长诗所见Hormos神之摩尼教渊源
在裕固族东部民间长诗《沙特》第93—95行中有如下内容:
tenggerynhormosbater
hharvhanaeidrhhankh?ijot?
taw?njoonhhoremqitaw?nyeikedeiveqiodeiolheili
天的胡儿穆斯腾格尔带来了五百宾客、五大侍者。[20]
其中的胡儿穆斯(hormos)特别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