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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7/27 8: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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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缘起:

年8月,摄影家巴义尔的《蒙古摇篮:额尔古纳》由民族出版社出版,带着热乎乎的新书,我们一行奔赴呼伦贝尔,沿着书中提到的地名行走,拜见书中的人物。就是那一次,在海拉尔见到了鄂温克族作家乌热尔图,他坐拥书城,博览群书。乌热尔图和巴义尔是老朋友,同为摄影家、作家,两人见面相谈甚悦,我有幸加入,从那篇《昨日的猎手》开启了这次访谈。

访谈者宝贵敏

访谈者简介

乌热尔图:著名作家,鄂温克族。著有短篇小说集《乌热尔图小说选》、《七叉犄角的公鹿》、《你让我顺水漂流》,散文随笔集《沉默的播种者》、《呼伦贝尔笔记》《石器思维》等。短篇小说《一个猎人的恳求》、《七叉犄角的公鹿》、《琥珀色的篝火》、《老人与鹿》分获、、、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少年儿童文学作品奖。

宝贵敏:蒙古族。祖籍内蒙古自治区奈曼旗,现居北京,供职于民族出版社。哲学硕士,著有《翡翠时间》《额吉诃——17位蒙古族妇女的口述历史》《行走京城草原间》《沉默的词》等作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巴义尔:蒙古族,年生于北京,内蒙古科左中旗人。《民族画报》原编委、蒙古文版编辑部原主任,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年为理事)。年获中国摄影家协会授予的“突出贡献摄影工作者”称号。年获中国期刊协会颁发的“从事期刊出版工作30年”荣誉证章证书。年获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迄今已发表文字类作品逾万字和上万幅图片。有数百组专题摄影报道发表,其中多组获业内奖项并被转载、翻译。年6月16日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中国蒙古史学会联合主办《巴义尔蒙古写意——游牧文明的视觉化表达学术研讨会》。

昨日的猎手

宝:最初是在《收获》上读到您的那篇《昨日的猎手》。那本年的《收获》,我是在年春天读到的。当时,那篇作品的文字震撼了我,我反复读了几遍,心里很受触动。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作者就在那些猎人身边生活,亲眼看到了作品的主人公结束生命的瞬间及全过程。我知道,您是鄂温克人,熟悉猎人的生活,您以前写小说比较多,那些小说很有活力,和这几篇作品不太一样。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触动了您,写出这些作品?什么时候写的?

乌:《昨日的猎手》是年前后写的。在这之前,我写短篇小说比较多,因为在写作初期,那时的文字里诗意的东西多一些,甜美一点,抒情一些。开始的时候,我试着写小说就是想以文学的方式,运用想象把记忆里的东西写出来,把鄂温克人的生活表现出来。这是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时候。后来,鄂温克人的生活状态及周边环境发生了变化,这促使我思考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现。直到年,以往的那些猎人生活经历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仍在思考表现它的策略。这时,我不想重复以往写小说的手段了,想用更具真实感的形式来表达,于是就采用白描手法,写了《昨日的猎手》,写了我所熟悉的几个猎手生命的最后阶段,写他们的生命是怎样终结的。这里面真实回忆的东西比较多,我用平实的语言叙述、描写,让读者自己去思考文字背后的东西。

那些猎人,都曾是同我一起相处的活生生的具体的人,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以特殊的方式留给你启示。最初,我想写十几个我所熟悉的猎人,后来精力分散了,只写了三个故事,就去写其他东西了。

宝:我觉得,您一直在探索自己的表达方式。

乌:当然,我的写作与阅读两者相互影响。最初,我受俄罗斯作家的影响较大,后来逐渐发生了变化。自己也有意识地改变这种单纯的状态,摸索与生活比较贴近的表达方式。我的写作更多的采用人物独白的方式,第一人称的写作手法多了起来,甚至直接使用独白,以独白来构成整部作品。

在此之前,不管我怎么写,都有一个旁观者在叙述,自己也感到与生活相距太远,自己不太满意。当你用独白的手法,就可以把这个旁观的印迹去掉。比如,我自己喜欢的几个短篇小说,就是一个鄂温克老太太在唠叨,或者是一个老猎手在自言自语。

宝:对。那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鄂温克族人一起生活的?从小就知道自己是鄂温克人吗?

乌:我是年,到海拉尔二中上学。年就算毕业了,当时正值WG,我毕业了无处可去,找不到生活的落脚点。

那时,我父亲在满归被关起来了,我还跑去偷偷地看过他呢。离开学校后,我没有其它生活出路,17岁那年只好回到林区。很快,我面前有了一条生存之路,就是到敖鲁古雅使用驯鹿的鄂温克中去,同他们一起生活。当时我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只有这一条路。这样,在我最困难时候,敖鲁古雅的鄂温克人接纳了我,那些猎人们都知道我父亲,知道我父亲属于被批斗的人,但他们并不这么看,他们不理会那一套。也就是说,是我的鄂温克族父老乡亲接纳了我。到了敖鲁古雅,没过多久我就和他们一起干活、同他们一起打猎了。短短几年时间里,我成了一个标准的猎手。可以说,敖鲁古雅这部分使用驯鹿的鄂温克人,给予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在此之前,我在嫩江边的小镇里长大,和汉族小孩儿、达斡尔族小孩们一起生活。在那个小镇里,达斡尔人很多,达斡尔人和鄂温克人相处得很好,我很小就知道自己是鄂温克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后来到了敖鲁古雅,这个部落是鄂温克狩猎文化保持得最好的群体,当然鄂温克族还有其他几部分,但都没有这个部落的传统文化保持得完整。其实,那时候,那个狩猎文化环境对我而言完全是陌生的。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起。

敖鲁古雅鄂温克人巴义尔摄于:.8.5

宝:我觉得《昨日的猎手》在您的创作中是一个转折。之前,您写小说,选择文学的方式,更多的是诗意的想象和表达,而后来,更多选择随笔及其他的写作方式了,比如:20世纪90年代发表在《读书》上的几篇文章:《声音的替代》(-05)、《不可剥夺的自我阐释权》(-02)、《发现者还是殖民开拓者》(-04),以及后来出版的《呼伦贝尔笔记》、《鄂温克族历史词语》等专著,其中的表达和思考较以前的写作更理性,也更有力量了。

乌:可以这样讲。这中间有一些变化,那就是随着我所熟悉的生活场景的变化,再使用原有的文学形式已经不能够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思考了,这种情况下,我的写作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

宝:从您的写作来看,我觉得您是鄂温克民族文化的代言人,可以这样说吗?

乌:我早期的小说完全是表述个人的感情,后来的写作中逐步地贴近了表述一个群体的感情,通过我的笔把一个群体的感情、把他们的命运展示出来。

从这个意义上讲,你说有点代言人的意味我也赞同。不是说我主动要当什么代言人,主要是思考他们的命运。这个思考的前提是什么呢,就是说我本身早已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的感情、我的思维方式和他们的内心是相通的,基本是一样的,所以说,你才有这种代言的资格,这一点我觉得非常重要。

宝:所以,您才有这种内在的力量来为鄂温克民族写作。最初,选择文学、选择小说写作,也许是无意识的。可我觉得,后来您的文字慢慢地变得越来越理性,您的表达方式的选择也变得越来越理性了,是吗?

乌:这个我也有同感。在思考的过程中,理性的因素在逐步增加,思考的方式中理性的分量也在增加,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也可能因为我的日常阅读,偏重于理论方面的书籍多一些。因为这部分人的命运和遭遇很复杂,你看上去他们的生活好像很简单,但实际上你观察它的时候,它是没有可比性的特例。你想选择什么样的生活范例来进行比较,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参照系。

所以,你用什么来把握它?要用各方面综合的知识来进行思考,比如民族学的、人类学的、哲学的,包括心理学的东西。这些都是你所需要的,这样再进行整体把握它的时候,你才能从中感悟一些东西。如此这般反复地阅读和观察,大脑中的理性因素就多了,逐步地从感性到理性,自己认识生活和表达的方式也随之改变和提高了。

宝:我觉得,您的写作、您的声音是越来越有力量了。其实,某种意义上讲,一个人的作品也表达了他的哲学观。

乌:哲学观倒谈不上,我觉得,是一种价值观吧,一种价值观的体现。

童年与敖鲁古雅有关

宝:我还注意到,在您的经历里,20世纪80年代中期有个机会让您离开森林,到北京工作生活了一段时间,是吗?

乌:我是年调到海拉尔,那时,到盟文联之前我已经开始写东西了。年,一个机会把我推选到中国作协书记处工作。我在中国作协工作了几年,三年多吧。当时,我完全可以留下来,但我反复掂量之后,还是回来了。

宝:“反复掂量”?究竟你是怎么考虑的,我觉得这个经历很有意思。

乌:“反复掂量”这个东西也很复杂。当然,反复掂量,实际上也很简单,就是直觉判断。凭着我的直觉和下意识觉得自己还是回去为好。在呼伦贝尔更有利于我的写作,活得也更舒服一些。

宝:在北京期间您基本没有创作?

乌:在北京时我写的东西很少,在那里心情稳定不下来。后来,我觉得还是回到安静的呼伦贝尔好。另外,我对写作还是很有自信心的,这方面的责任超出了其他责任。

自然,当那个文官也是一种责任,可是我的写作是别人替代不了的。所以我就选择了撤退,退回了写作的老巢。

宝:这个选择让我觉得您活得特别真诚,把生命里独立自由的人格完全凸显出来了。

乌:可以这么说。当你处于一个面对公众的位置上的时候,你很难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比如,你不能像接受采访这样随意说话,你必须按通行的套路、按报纸的口径和语气去讲,你说出口的东西常常不是自己的语言。时间长了,你就有一种空虚的感觉。所以说,我觉得这样不行,还是变成我自己吧。

宝:我在想,其实这也是一个自我找寻的过程。人还是很有意思的,越是在异质文化的包围和参照下,才更能追问自己是谁,也才更知道自己是谁。话说回来,如果您一直生活在敖鲁古雅,可能对差异文化下的自我认同是另外一种体认了,会吗?

乌:话题好像越来越理论化了。我觉得,要在北京呆下去的话,我必须要改变自己。只有从里到外改变自己以后,我才能在那把椅子上坐安稳,才能扮演好那个角色。而困难的是我已经意识到,要改变自己对我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这与我个人的性格和心理习惯相冲突,我会很长时间的不适应。另外,我觉得那个位置,可以说是一个创作性很低的位置,其它属性不去管它,单纯说来创作含量是很低的。所以说,我最后还是主动选择了平淡的生活,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但我感到心灵和想象是自由的,想象的表达也是不受束缚的,这就是你说的相对独立的生活吧。

宝:我特别欣赏您的这个选择,一般的人是做不到的,真的做不到,很多人也许扭曲生命了,可还是找不到生命的真实状态。

乌:这和我童年在敖鲁古雅的生活经历有关,就是说我受他们价值观的影响。那些生活在林子里人的价值观里有两条主要的东西:第一,他们对财富的观念比较淡薄,猎人不善于积累财富,他们只要有生活的必须品,吃的东西够了就行了,多余的还要分给朋友,大家分享。这就是猎人,他们不善于积累财富,对财富没有感觉,金钱对他们也没有什么诱惑。另外一个,他们对官员没有崇敬的心理。人们通常认为,官位能带来荣华富贵,可他们对这一点也没有感觉。这些价值观层面的东西,实际上对我影响很大。

所以说,后来我离开北京,也多次放弃去呼和浩特的机会,说到底,就是一种价值观的选择和体现。你的价值观既然早已经确立了,就不能轻易地放弃它。后来我也意识到,在敖鲁古雅时期已经确立了平民式的价值观,所以只要我坚持以写作为主的谋生手段,就是不能放弃它。

宝: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童年或者说年轻时候经历的烙印很深,后来你是在不断地回归,您说呢?

乌:也不能说是回归,可以说不停地回头从以往的经历中寻找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有些人是在不停地舍弃,不停地改变自己,改变的速度很快。但我不是那种人,我更多的是从以往的经历中寻找营养,来滋补自己。

宝:那里是您的源头、原点,也是您生命的源泉。所以话说回来,是鄂温克民族文化给了您这种力量。

乌:对。

鄂温克族的历史和命运

宝:说到鄂温克,其实我和巴义尔老师这几天也一直在谈,谈的时候,我们总是会感到有一种很伤痛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来提问。先说我自己,我是从哲理木盟的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我从小生活的村庄的名字前两年就变了,我们的苏木也没了,原来的“图勒恩塔拉苏木”这个名字没有了,苏木被取消了,归属到一个叫“八仙筒镇”的名字下面了,“图勒恩塔拉”蒙语的意思是“柴草多的地方”。这样一个小小的改动,我从心里不愿意接受,给家里写信还是愿意写原来的名字。

所以我就在想了,您在写《鄂温克族历史词语》时,是否也面临着这样的困境,鄂温克民族时时刻刻都在经历着变化,您是否觉得,保留最初的东西或许从词语入手是一个途径?

乌:这样大同小异的事情很多。我一直思考敖鲁古雅这部分人的命运,他们村庄的命运,还有这个文化单元的走向。你已经看到我写的三篇纪实性的小东西(《昨日的猎手》),那是从个体角度记录他们的遭遇。

我也从整体上观察一个村庄的命运、观察它与周边环境的关系,观察它在时代的挤压下是如何变形的、破碎的。具体来谈,鄂温克族到了20世纪90年代面临很多问题,特别是养驯鹿的人。对于少数族群来说,传统的生活已经发生变化,社会交往的频率加快,不同文化的接触面越来越宽,主流文化的影响力足以“摧枯拉朽”,文化的覆盖已经不是局部的事情。

这时候,人口少、居住分散的民族,他们的习俗、语言、历史和传统都面临着散失,或者说面临着消散的危险。这一现象在90年代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急迫的问题。

这个关口,我们鄂温克族的历史学家乌云达赉先生又在90年代末去世,我作为本土的知识分子有一种推脱不掉的文化责任感,于是我就把写随笔、写小说的计划暂时放弃,腾出时间来思考本民族的历史、文化等问题。这就需要把前辈们的著作和他们的研究成果消化理解,再把其中的精华传递出去,继承下来。这几年,我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这是责无旁贷的。

因为鄂温克民族人数很少,她的历史是断裂的,没有连续性,没有自己的文字。鄂温克族在历史上有几次大的迁徙,迁徙的地理跨度很大。乌云达赉先生说是7次大迁徙,俄国一个人类学家说是4次。

鄂温克人在中国有3万人,在俄罗斯有3万多人。俄罗斯鄂温克人分布的面积有多大呢,他们分布在整个西伯利亚,最东边的在萨哈林岛,最西边的靠近乌拉尔山脉,最北边的已抵达北极圈范围。20世纪60年代,俄国的人类学家写了一本书,说俄罗斯鄂温克人居住的面积有多万平方公里,当然这是说在俄罗斯人没来之前。

历史上鄂温克人活动的区域面积占多万平方公里土地,这很不得了,中国才多万平方公里。后来,不停地有俄罗斯人等其他民族过去,不停地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那个俄国学者说,鄂温克是世界上以最少的人口占地最大面积土地的民族。这样大跨度地迁徙之后,就把鄂温克民族的历史断裂了,连接不上了。

所以说,怎样把本民族的历史连接起来,把自己的历史研究好,这对于一个识文认字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我觉得这个任务很急迫,面临的是最后的机会。这样,我就把手头的东西先放一放,腾出精力来研究历史文化,在这方面花了一些力气。

巴:可能这方面的意义要大于你搞文学创作的意义,这个东西没有结尾呵,不是说你搞两年之后,这个东西就完了,你每天都得记录,因为它在消失。所以,这项研究相对来讲稍微缓慢一点,但如果您不研究,别人研究起来更困难,效果也不见得好。

乌:另外,作为边缘地带的族群,一直没有自己的话语权,以往的历史都是被歪曲的,历史被覆盖了,被改写了。所以说,要把自己民族真实的历史找回来,在寻找的过程中,也要顶着各种各样的压力,人们往往习惯旧有的、固定的思维模式。

宝:我想插一句,在《读书》上,您写印地安人的状况、包括提及米德对摩萨亚人的描述,却只字未提自己的鄂温克民族,其实我觉得您就是在写鄂温克人的命运。

乌:这里也许有一些比照和暗示。

宝:您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感受到什么样的压力?压力有多大?

乌:反正有一定的沉重感,这是思维上的沉重感。一个人要是冷静地思考现实,而不是以既得利益者的眼光来思考现实,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沉重感。你会想到环境问题,或者对文化的变迁怀有忧虑等等。沉重感也有它的好处,使你更容易地贴近土地,在大地上扎根。

敖鲁古雅鄂温克人巴义尔摄于:.7.2

巴:有没有特别强硬的外部限制?

乌:没有。我这人不怕限制,强硬的东西也不在乎。

宝:我觉得您还是很智慧。

巴:也只能这样,要不然连说话的机会都消失了。

乌:需要叙述的策略,没有叙述策略是行不通的。

宝:这个我们也很欣赏。必须有人站出来表达。我觉得您的声音还是非常有力量的。

乌:按理说,我的几篇文章对边远地区从事文学创作的人是有些影响的。

宝:当然也不止是文学创作。

巴:无论历史学家也好,经济学家也好,民族学家也好,政治家、文学家、作家也好,我觉得所有的人包括年轻人,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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