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情书
○谢春卉
天空澄澈高远,大地洁白无瑕。蓝天晃得我头昏眼花,无数片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钻石一样的光芒,这些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蓝水晶一样的天空下,每一个树杈都细心地用雪花镶嵌好了,这样的风景简直不应该属于人间,我的意外闯入成了亵渎。
这些风景已经存在千百万年了,不管沧海怎么样变桑田,雪都一样会落下来。雪和雪也有很大不同,比如落在零下十来度里的雪和落在零下三十多度里的雪。零下十来度下的雪用不了多大工夫就变成了泥巴汤子。零下三十多度,雪变得干燥、硬实,像砂砾,如果不被人和动物踩踏,不被车辆辗轧,它们一粒一粒紧实地码在大地上,码成一张白纸或者一本厚书。
越冷天空越蓝,越冷树上的雾凇越动人。天冷得嘎巴嘎巴响。以前我住在平房里,我头枕着大地,那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遥远沉闷又巨大的声音在每一个隆冬的深夜里清晰地响起。河里的冰冻得裂开,大地冻得裂开,那些又宽又长的口子足以别折马腿。我在母亲的子宫里蛰伏了整整一个冬天,我听见炉火熄灭以后我家房子、门、地板、家具在热胀冷缩的作用下发出更加清晰频繁的响声。
再也没有那种冷了。以前每当西伯利亚寒流袭来,气温常常降到零下五十多度,这令我的气管收缩呼吸困难,我的头像要裂开一样剧烈疼痛。但是阳光一直明媚,蓝天和白雪一直晃得人头昏眼花。一伙又一伙在老家吃糠咽菜也填不饱肚子的人千里迢迢跑来,他们不说这里的天有多蓝雪有多白,他们说这里冷得很,要穿整张羊皮做的皮大哈(四声),穿俄罗斯人穿的毡嘎哒戴狗皮帽子才能抵御这冷,说这个地方好哇,有成群的牛马羊,想吃肉抓过一只羊宰了就吃肉,说这里的牛奶多得喝不完。
然后他们弯下腰,在荒野上挖出地窨子,盖上土坯房,他们在田里种上庄稼和蔬菜,把一块儿块儿草场开垦成良田,他们只顾低头干活儿,从来不会抬起头来看看风景。那时候的风景比现在美,但是他们从没对那些美有过任何只字片言的交代。那些美只能留在一代又一代开垦者和拓荒者的眼睛里,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等到荒野变成城市,曾经开垦的土地变成了年产千万吨的北国粮仓,这些垦荒者的后代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来看看风景。他们看到天是这样蓝,雪是这样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生活在仙境里。
以前他们向外地人推荐自己的家乡说我们这个地方好,从来不说我们这个地方美。在一个物质条件得不到保障的社会里,“美”这个事显得太过于矫情和形而上了。
而现在这一切则刚好相反,于是美景应运而生。雪依旧一场一场的落在它的故乡。今天的雪和三十年前的雪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地改变了模样。我从一场一场的雪里走过,走过我的父辈走过的一个又一个年纪,我发现,原来雪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它们在一场场雪里谈情说爱,它们把大地上的每一件事情都放在雪里说清楚,比如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牧草的长势等等。它们一边谈情说爱,一边在冬天的漫漫长夜里干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勾当,等到冰消雪化,一些新的生命和希望已经从雪里孕育出来。
作家简介:
谢春卉,女,汉族,呼伦贝尔额尔古纳市人,额尔古纳市作协副主席、秘书长,曾获全国首届“美丽中国”征文一等奖,首届“林非散文奖”,呼伦贝尔文学创作“骏马奖”等,作品散见于《美文》《骏马》《光明日报》《青春》《海外散文》等。
来源:呼和浩特晚报
校对:张臻
审读:志伟
编委:郝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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